忠门阿里糕泣血控诉，忠门百万聘金的背后...

泡泡花 · 发表于 2017-2-10 10:32:05

壹

国企员工平均月工资不到500块那年，我的大表姐以聘金8万8出嫁了。这成了街坊四邻及亲朋好友间口口相传的大事，因为大表姐创了新高。奶奶特别自豪，逢人就夸耀。旁人除羡慕外，倒也不觉得是个奇事。莆田忠门嫁女儿聘金本来收的就多，何况更高的也有。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意识到故乡婚俗的不同之处：聘金奇高且早婚。

上世纪大众淘金的年代，忠门贫瘠的自然资源，无法为生活带来财富，父辈们只能远走他乡当起「阿湾」。有本事的忠门人在外靠卖木材、做钢筋发了家，资质稍差的就为老乡或有钱亲戚打工，年底也能带回不少钱。

人们不需要依靠知识获取金钱，只要胆子够大，肯拼、肯干就能淘到金。于是大人们总说读书无用，念到大学不仅要花很多钱，读完每个月拿着一份死工资也成不了气候。一直到21世纪初，忠门男性文化水平大多只到初中，大部分初中未毕业就出外闯荡。

忠门宗族观念强，传宗接代是第一等大事。父辈们还以经验认定，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城市女孩爱花钱、爱打扮、好吃懒做，没有故乡知根知底、老老实实的好。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心性不定，容易受诱惑，所以必须先成家。成家就得挑担子，这样性子稳了，才能立业。

有买方就有卖方。男生需要在十七八岁成家，女生就要在十六七岁嫁人，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有人反抗，充当说服人的往往是「母亲」这个角色。她会拉着你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和你爸当初也是这时候结的婚，这一辈子不也过得好好的么？你再看看你哥哥、你姐姐。现在结婚怎么就早了？早晚都得结，跟谁过不是过？」

贰

故乡青壮年都在外谋生，日常家中剩老人、孩子留守，只春节几天变得热闹。春节过后开学，我们总会发现学校又少了几张熟悉面孔。同学间对视一眼就明白，他们不是已经结婚，就是跟着父母去外地，准备年底回来相亲。

到当年腊月，印象里还很熟悉的学姐，已经变得陌生。远离海风吹袭，她们变白也变美了，以往朴素的脸会打上一层薄粉，嘴唇有了口红点缀，还戴起了耳环。在路上碰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呐呐地夸赞，「你这衣服是城里买的吧？真好看。」城市仿佛是个神奇的美容师，大约只一年时间，她们就变成了大人，有了准新娘模样。

与她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其他准备相亲结婚的姑娘、小伙，忠门一年一度的「相亲集市」也就在腊月拉开了序幕。如果在村道上碰到三位中年人带着一小年轻的队伍，那不用猜就知道这是外出的相亲组合——父母、媒婆和未来新郎。

忠门相亲习俗与城市不同，媒婆需要带着男方一群人去女方家里看。这里的各个村庄都有专业媒婆，多为四五十岁中年妇女。她们就是村中某户人家的媳妇，平日在穿街走巷、与人闲聊时，默默掌握附近适龄姑娘和小伙的信息，等到年底就能驾轻就熟地带人一家一家看过去。

姑娘在定好人家之前不能出门，免得男方来时落了空。她需要从早上七点开始，整天保持良好状态等候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人到了，双方家长对视而坐，姑娘沏茶端茶后，和男生到另外房间独聊，时间不过十几二十分钟。而后双方出来，一群人客套一番，走了。

那时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件神秘又好玩的事，如果有认识的姐姐在相亲，一群小孩就会挤在门口观望。我们能听到家长在了解各自家庭情况，并夸耀自家儿女的好，却不知另外那间房里的人在聊些什么。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你，还常被大人呵斥，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相过之后，媒婆就在两家人中起传话作用。除非彻底没戏，但凡有一丝可能，媒婆就会不遗余力的劝说。因为成了一桩婚姻，她就能从男女双方各收到一笔感谢费。人们都说媒婆黑心，为了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bigbigpig · 发表于 2017-2-10 17:11:02

根深蒂固的思想

泡泡花 · 发表于 2017-2-10 10:35:36

叁

一代又一代的父辈在十七八岁离开家乡，对家乡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路上碰到晚辈也只能凭基因传承勉强辨认，常打的招呼就是，「你是xxx家的啊？都这么大了啊？」他们不知道具体哪家孩子要嫁，哪家要娶，也无法打探对方人品如何，所有信息都掌握在媒婆手里。

此外，忠门家家户户都在外做生意，举家回来一趟成本极高。人们需要在一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内解决孩子的终身大事，毕竟过了正月初七、初八，就该回到原来城市开始一年的生计。于是在子女的婚姻里，媒婆占据着重要地位。家长对其多是客气，怕得罪了就不给介绍好的，还怕她在外编排自家孩子的是非。

为了能促成更多婚姻，赚更多的钱，媒婆会使尽浑身解数去说服、撮合，夸大其词是常有的事。父母当然也不会全信，真看中了哪家人，也会去左邻右舍问问情况。而左邻右舍所给的信息，还要看他们与本家的关系如何。

故乡观念传统，直到2000年，自由恋爱仍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手机未普及前，男女双方交流甚少，未下定不能单独外出。所有这一切，让婚姻成了一场真正的豪赌，仅靠一面之缘，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此时，中国封建王朝已被推翻近百年，新文化运动过去了快一个世纪，城市的孩子们已经在拨号上网。

稍敢忤逆父母的男女，一个春节下来会死犟着看几十、上百个人。他们听着父母、媒婆的话，但心思完全不在为自己找个满意的对象上。求助同学、朋友也没用，大家都处在相同的命运轨迹里。如果进不了天堂，人类一定会拉上别人一起下地狱。

十七八岁，没有足够阅历、胆识和技能独闯社会、养活自己，也就没有筹码反抗这枷锁。每个人都在告诉你，「灯关了都一样」。最终在大环境、父母劝说及三姑六婆的唾沫星子下，你所坚持的一切都会溃不成军，一切全凭父母做主，找个「差不多」的就可以了。

肆

当婚姻的开始没有时间接触和感情基础，就只能靠金钱、年龄和外貌这些硬件来衡量。有钱、有貌的男生可以娶到同等条件的女生；有钱无貌的娶穷人家美女；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找个相当的。你能在其中看到男方金钱多少与女方外貌作用之下的「等级」分配。每位忠门孩子都犹如被包装起来的拍卖品，买家依据看得见的条件出价、竞拍，价高者得，十天半个月内完成交易。

经常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上午谈好聘金，男方赶紧回家筹钱拿现金，下午媒婆打电话过来说，女孩定给别人了，因为对方出了更高的价。于是坊间小年轻们开始自嘲「有钱人终成眷属」。

我的很多朋友曾问我，「你们那边聘金那么高，那没钱人家怎么办？」我答，「如果家里有姐姐、妹妹，那就等她们嫁了再娶。如果没有就得去借。」对方就那么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在外说起「忠门人」，旁人都会感叹，这个地方的人做生意实在是厉害，敢打敢拼，还特别能吃苦。忠门人在外创造了巨大财富，可文化素养的缺失也让这个区域的人群更显浮躁，视「面子」比生命还重要。

青壮年分散五湖四海，在外多苦多累都无所谓，反正没人知道，但是过年回家必须风光。他们需要在家盖别墅豪宅以彰显家族财力，更需要在儿女婚姻排场上极尽所能。这种种促成忠门区域聘金每年都在疯涨。

印象里，03年初中同学出嫁18万8；07年高中同学出嫁，38万8；11年堂弟结婚68万8；直至今日的百万。人们对金钱的崇拜几近赤裸，不关心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嫁给什么样的人，适不适合她，只问嫁了多少钱。金钱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尺，聘金数额代表着姑娘价值、夫家经济实力、父母面子。

而男生如果到一定年纪还未娶妻或娶了外地媳妇，那就好像扯掉了家长最后一块遮羞布，人们意识里一致认为，是父母无能。若家境尚可，流言载体就成了该男生，不知不觉中他就被乡亲传成有隐疾的人。除非父母有正当理由——儿子上了大学，太挑；娶外地媳妇是因为他们自由恋爱。

伍

可惜在忠门，有意识想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的父母极少。到08年，我所在的小村落也只有3个孩子上了大学。父母常年在外，疏于管教，外加男生本性好玩，所以念书优秀，想上、能上大学的是寥寥无几。

女生更难。即使学习成绩优秀，也会在「年龄越小就越值钱」的高聘金现象和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下被剥夺读书权利。就算进入大学校门，也有可能读一半被逼回去嫁人。侥幸拿到学位，依然难逃被催婚的命运。

在姑娘普遍十七八岁就嫁人的地方，大学毕业22岁回去已是大龄剩女。父母需要顶着亲朋好友看好戏的压力劝说女儿赶紧出嫁，他们害怕这些人过来说，「赶紧让你家xxx嫁了吧，都22了，再不嫁以后谁要？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去念大学的，有什么用？」

每个地方似乎都有个无形的意识结界，即使聘金再高，忠门人依然只娶本地媳妇，也只让女儿嫁本地，最远不能出了莆田。所以大学里的恋情，先不论男生不愿意一毕业就结婚，即使愿意，高聘金和区域问题，足以打散大片鸳鸯。

可等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再回来接受这样的婚俗，就犹如飞鸟被硬生生折断翅膀，那无形牢笼足以令人痛不欲生。你有了自己的思想、主见，明白爱情是什么，憧憬着美好的婚姻生活。可周遭所有人都在告诉你，随便挑一个得了；年龄越大越不值钱了；越老可就越没人要了。你试图与他们讲道理，告诉他们，没有感觉怎么结婚；有遇到对的人自然会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大人们会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你——结婚需要什么感觉？你要找什么感觉？那个挺好的怎么就不行了？你让父母的面子往哪搁？你气得继续质问，「到底是子女的幸福重要，还是父母所谓的面子重要？」他们又会换一个方向回应你，「面子是一回事，你再不嫁是要做什么？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于是你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疯子。零星文明进入野蛮世界，不过如飞蛾扑火。最终还是有人在母亲喝农药的威胁下妥协了，也有人在祖辈的病床前点头。倔强的孩子因各种压力变得乖顺，他们只能默默告诉自己，以后绝不这样逼迫自己的儿女。

泡泡花 · 发表于 2017-2-10 10:37:10

陆

当然还有人在死扛，因为实在没勇气在十几天内，就与只见一两次面的人共度余生，也无法忍受这风光嫁娶之后的疮痍。

每位嫁给忠门家庭的女孩都要担起为丈夫传宗接代的重任，父辈们重男轻女的思想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是否生出男孩直接决定新媳妇在夫家的地位，因为头胎是女孩而被婆婆刻薄对待的现象屡见不鲜。二胎、三胎还是女孩，不仅在家里抬不起头，出外还要忍受别人同情又侥幸的目光。女性毫无人权可言，只是一个生孩子机器和全家人的保姆。

如果运气好，结婚之后夫妻有感情那是福分。如果两人无法相投，那么这辈子也只能为了子女委曲求全。丈夫可在外沾花惹草，妻子独守空房，护着一家老小，继续母亲那一辈的隐忍与艰辛。有钱人家甚是随意，给笔钱说离也就离了。都说莆田女性勤劳、能干，可人天性就是好逸恶劳，谁又吃饱了撑着想天天干活？

你想拒绝、反抗这样的命运，就要拥有巨大的勇气和强大内心。春节里每一天都要在各方劝说和揣测下度过。多么难听、多么令人气愤的话只能自己一人咽下去。不敢出去吃酒席、不敢往人多的地方扎，每天都默默为自己打气，熬过这个春节，等回到工作的城市就可以再自由一年了。

你也不敢反抗太彻底，怕母亲被父亲和家中长者指责。于是也玩起了虚以为蛇那一套，假装认真地在相亲。刚毕业，媒婆还会带着大学生或年龄相当的生意人家孩子上门。这么一年一年拖下来，25岁的姑娘，相亲对象已经有了二婚的，残疾的。你不明白，25岁在城市里还是令人艳羡的大好年华，怎么回到家就被视同敝履，需要忍受这样的屈辱。

我们都寄期望并相信，忠门这样的婚俗等80后当家作主就能有个质的变化。可当年仅23岁的邻家弟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也在劝说你，赶紧嫁了吧，再拖下去就晚了时，你才明白，一个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是如何一代又一代被传承下来。

正如我那位还在坚持的90后朋友在高中群里所说的，「我的父母劝我结婚我并不难过，我最难过的是连你们也这样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