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只希望我能嫁20万

清河 · 发表于 2017-5-22 10:26:55

转载自“致朴”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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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萍是莆田东庄人，91年出生。和当地大多数姑娘一样，阿萍只念到初中，19岁便嫁做人妇。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大的5岁，小的才5个月。按本地婚俗，姑娘们走进婚姻的进程，无非就是与本村或者隔壁村的男孩相亲，看对眼再谈聘金、最后是婚礼。阿萍的情况却很特殊。

阿萍嫁到莆田新度，媒婆不是本地中年妇女，而是马化腾——的QQ。谈婚论嫁时，阿萍的父亲要求20万聘金，男方却只能拿出10万。父母不仅损失钱财、还丢了面子，暴跳如雷。最后没有婚礼，阿萍就进了男方家的门。

我问阿萍要不要出来坐坐时，她说她一个人要带两个孩子，走不开。我疑惑公婆没有帮忙？阿萍回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公婆各自再找了一个。以前他们也没帮上忙。”阿萍没评价公公如何，也没提婆婆如何待她，只说：“过了这么久，经历过很多事，心也就慢慢死了。我不对他们抱任何希望，我只靠自己。”

阿萍的丈夫比她还小一岁，在一家面包店当技工。去年上半年，有天半夜丈夫骑电动车回家，不小心撞倒一位85岁老人，这事给原本就穷困的小家带来更大负担。当时丈夫没有报警，而是直接把老人送去医院，24小时看护照顾，再赔了3万块钱。家里养的几十只羊，也在那期间因为无人打理，得了瘟疫，死的死，贱卖的贱卖的。最终血本无归，负债累累。

曾经父母给阿萍定了价码——20万，并硬性要求她在家相亲。阿萍怀疑这一切，奋力逃脱，嫁给初恋。谁曾想婚后生活如此千疮百孔，我问阿萍：“当初义无反顾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在会不会后悔？”
阿萍反应极快，没有任何犹豫：“不后悔！如果没有我老公，我可能早就不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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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很想见一见阿萍，最后与阿萍商定，约在她租的房子附近。到时没多久，阿萍抱着小儿子出现。生完孩子未半年，阿萍的身材还没有恢复，微胖。脸上特意上了妆，五官小巧。如果不是之前有闲聊，我很难确定眼前的姑娘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并承受着过去很糟糕，现在不怎么好，未来也不知道会如何的生活。

命运至今没有眷顾过阿萍，生在莆田沿海区域，阿萍在家的地位不过是另一个“樊胜美”。母亲是传统思想一代又一代替换下的复制品。阿萍要承包家里大部分家务，只要发出抱怨，母亲就会告诉她：“谁让你是个女孩，如果你是男孩，就不用你做，我自己做了。”

在阿萍第一年相亲之前，全家人靠在福州经营一家小食杂店为生。弟弟与父母在福州生活，阿萍在老家由爷爷奶奶拉扯大。每次五一、国庆及寒暑长假，阿萍都是高兴地去福州，哭着回来，极其舍不得离开。母亲不以为意，只告诉她：“如果你是男孩你就可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谁让你不是，所以你只能回老家。”

年幼时听到的这些话，每个字都是针，一根一根扎在心上，血流不止。到今日再提起，阿萍说她理解母亲，因为她也是环境的受害者，观念如此。在阿萍眼里，母亲嫁给父亲，这一生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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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萍记事起，父亲就是赌徒。夜幕刚落，父亲会准时离家，出现在赌桌前，直到黎明到来。阿萍听长辈提过，父亲最初还是个肯拼、肯干的青年，做着烟草生意，走遍四方。如果村里有财富排行榜，自家也算是名列前茅。可惜没几年，父亲赌博上瘾，那一张张赌桌就像一个个黑洞，不仅吸走家中钱财，还吸走了父亲的意志。二十多年过去，直到今日，父亲依然瘫在赌桌前。

阿萍从小对父亲的印象就是“很凶”，时常三更半夜与母亲争吵、打架。脾气暴躁的父亲自然没有给孩子多少温情，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在年幼懵懂时阿萍就意识到父亲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这种厌弃不是不给吃、不给穿，而是直接的无视和不理睬，像受着凌迟之刑，内心对父爱的渴望被一片一片割掉。

“他从来都没有对我好过，偶尔好一下，反而很不习惯。”阿萍记得她大概只有三四岁时，有次父亲骑自行车载她去亲戚家吃饭。她坐在后座揽住父亲的腰，父亲只扶了她一下，她就被吓得赶紧把手缩回，“他从来没抱过我，我不敢和他接触。” 说完，阿萍笑得很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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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让阿萍感受到家庭温暖，是她上小学六年级，在邻居家玩不小心掉下楼，造成手脚骨折，只能卧床时受到的照顾。“那时我手脚都是肿的，不能动，我妈就回来照顾我，给我换棉衣、棉裤，给我擦身子……”阿萍描述的很详细，好像那段时光是本书，她每天都要拿出来翻一下。

也许是受到鼓舞，康复后，阿萍的学习成绩开始突飞猛进。原本一直在及格线徘徊，最后居然能直冲到90多。升初中时，阿萍提出想留在福州上学的愿望，结果因为成绩不够稳定被拒绝，阿萍失望回来。

谁知在老家报完名第二天，母亲打电话说有学校愿意收她。阿萍兴奋地在电话这头喊：“我要去福州，跟你们在一起，我不要在莆田。”母亲疑虑学费已经交了，阿萍慌张的哭了：“没关系啊，几百块钱不要了，我想去福州。”

我：“后来呢？”
阿萍：“后来我妈就问了我爸，我听到我爸很大声、很凶的说，‘都回去了，还过来干嘛！’”
我：“很难受吧？”
阿萍：“那时就感觉很失望。没想那么多，只是很失望。就差那么一天。我想，要是晚一天，我就可以在那边读书了。我自己知道，在外面读书，成绩会比较好，我很想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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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阿萍一直在闭塞的乡下长大，贫穷、无视和压榨让她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她一直以为女孩就是低男孩一等，自己生来是给父母添了负担，是这个潦倒家庭的累赘。

这样的原生环境，让阿萍的性格变得懦弱、自卑。她害怕被父母责骂，一旦被骂第一反应就是认真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尊重”、“平等”、“反抗”，这些词从未在阿萍的世界里出现过，她在做的一直是服从。

初中毕业后阿萍被父母告知年底准备相亲、嫁人。那时阿萍根本不懂婚姻是什么，母亲教她什么，她都说好。

“我妈说，结婚了，要学会做饭孝敬公婆，我说好；结婚了，要给公婆洗衣服、拖地板、把卫生做好，我说好；结婚了要去买菜，做饭，吃完饭要立马去洗碗，我说好。我妈说嫁人了要干嘛干嘛，我都说好。”这些话阿萍嘴上应着，心里却一直很疑惑，她一直以为婚姻就是电视里演的那样，两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为公婆做这么多事？为什么和母亲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这些问题当时还不需要阿萍去认真思考，因为距离年底，她还有半年时间。然而这半年并不意味着自由，却是梦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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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萍初中毕业后就在父亲赌友介绍的超市里当收银员，一个月1650块钱工资。父母很明白阿萍每个月几号发工资，一发他们就会以各种借口让她把工资上交，“经常说的是店里要拿货没钱了，或者货已经拿了，钱还欠着，让我把工资拿出来”阿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父母要，她就给。

母亲时常在阿萍面前念叨，父母把她养这么大很辛苦，花了很多钱，她以后应该回报他们。于是阿萍根深蒂固的认定，长大后要孝敬父母，赚到钱上交也是应该的，即使他们一个月只留给她五六十块当生活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为了让父母省心，阿萍每个月可以靠这五六十块钱忍饥挨饿度日。直到同事疑惑她怎么天天喊饿，她才说了缘由。阿萍一直记得那个下午，她向同事说出自己的处境时，同事极其震惊的表情。她被同事大骂了一顿，并被各种不一样的事实冲击。她终于意识到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和自己一样，在父母眼里是低贱、可有可无的。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阿萍的性格已经形成，她只敢做些小小的反抗。“同事让我把工资存一半起来，我只存了500，大头还是给他们。”可这还是不行。

有次阿萍半夜12点下班回家，母亲在她躺下没多久，走进房间去翻她的包。阿萍回忆：“她翻的声音很响，一边翻一边说，我怎么变成这样子，钱都不给他们。我那时其实已经醒着，但还是装睡，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不敢出声，憋的很辛苦，心脏很痛。”

母亲自然没有搜到阿萍的500块钱，因为她把钱寄存到同事那里。说到这个小小的胜利，阿萍语气里是令人心酸的得意。后来父亲提出存钱方案，他为她办张银行卡，让阿萍把每个月的工资放到银行卡里。卡给阿萍，密码由父亲保管。阿萍同意了。

“没存多久，我爸又把钱赌没了，就跟我说他把银行卡密码忘记了，要拿着卡去改。我就笑他，‘你活该，你活该，我就算把钱送给银行，也不会拿给你去赌。’”这一次，阿萍挺直了腰杆反抗父亲，与他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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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刻起，父亲意识到阿萍已经不好控制了。所幸老家嫁女儿聘金高，年龄越小越值钱。于是在临近春节，他关了食杂店，带着阿萍回老家相亲。父亲已经在心里打好算盘，给17岁的女儿定出20万价码，他笃定那个春节他一定可以拿到20万。

“我父母就是要我嫁人，说养我这么大，花了那么多钱，必须嫁20万。不然我就自己拿出15万，爱死哪去就死哪去。”就算他们把话说得如此直白，阿萍还是很死心眼，她不排斥嫁人，只要这个家能变好。

那年阿萍相过很多男生，有她看上，家庭条件不错，也想娶她的，最后都是因为拿不出20万告吹。当时村里聘金最高是18万，一般在12～15万之间。没有哪个男生愿意为这一星期不到的接触及脆弱的两情相悦去对抗父母。

这样的结果让阿萍心灰意冷，同时她也开始怀疑婚姻到底是什么？每次相亲都是相同套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问对方念哪个学校；哪一届；做什么工作。最后留下手机号码，有觉得印象不错，再发短信联系。发短信时也不是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父母会在后面督促你，让你问对方，家里房子几层？兄弟姐妹几个？各自在做什么？

“我当时都没问这些，我觉得这些对我来说不重要。我爸妈就很生气，骂我头脑里装屎。”阿萍很明白，问完兄弟姐妹几个，父母就会让她再问，他们都是做什么的，做的怎么样？“我爸妈一点都不关心对方性格如何，适不适合我，能不能照顾好我。他们要的是钱，是对方的家庭条件，是20万。”阿萍很平静的回忆这些，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年因为20万的槛，阿萍没有嫁出去。父亲变的更加暴戾，甚至丧失理智。即使过完年，适龄男生都回外地经商、上班，父亲依然要求阿萍待在家里，继续相亲，直到她嫁出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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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逼迫，每天都在摧毁阿萍的神经。过去在超市上班时，阿萍已经十天不会讲一句话，极其孤僻，那个春节过后更是变本加厉。很多精神上的困苦，阿萍至今还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只记得当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继续出来上班，逃离那个家。

为了这个念想，阿萍多次向父亲抗争，挣扎的筋疲力尽。原本父亲一直不让步，直到开医院的表叔得知情况，让阿萍去四川，到他开的医院当收银员。那时父亲虽然只给了120元现金，她还是极其快乐的上路了。

阿萍以为自己挣脱了牢笼，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谁知这不过也是一场空欢喜。她刚到四川上班没多久，父母催钱的电话立马跟来，“天天催，轮流的催，如果电话没接，他们就会一直打下去，很绝望。”也就在这时，阿萍在网上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当时只是很想找个人倾诉，反正都不认识，什么都可以说。”

可惜即便有人愿意倾听，阿萍的日子仍没有改变。在阿萍的世界里，父母的电话就像丧钟，每次响起都让她感到无比绝望。“只要有钱，我肯定会给啊，问题是，我那时也刚来，我哪里有钱啊？”阿萍想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要天天这样逼她，她从来没想过不给，只是她真的没钱。

阿萍也有爆发的时候，她反抗的方式就是上街为自己买一只17块钱的烤鸭，花100块钱烫头发、买了两套总价150元的衣服。她用这种“挥霍”钱的方式报复父母，但又不敢做的太过，毕竟还是心疼钱。

我：“过了这么久，这些数字还是记得很清楚？”
阿萍：“嗯，因为花了这些钱之后，感觉自己变漂亮了，自信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点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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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自信和快乐阿萍并没有保持多久。没几天，父亲的电话还是继续来了。

那次是中午，医院的收银员正处在交接班，只有阿萍在岗。她当然也可以去吃午饭，只是阿萍想把事情都做完再休息，她喜欢忙的感觉。

“在医院当收银员，不仅要应付病人，也要忙着接电话。各个部门都有需求和咨询，院长、医生、护士，都会打短号。”在阿萍忙得不可开交时，父亲的电话在这时插了进来，“我一接，刚说，‘喂，你好。’就听见我爸很冲的说，’你现在存多少钱了，你看你弟都存了两千多了，如果年底你没有存到多少多少，我就……’我当时就一愣，后面反应过来，既然是爸爸打的电话，就想问最近还好吗？结果还没说，他就直接挂了。”

这个电话彻底压垮了阿萍。当时她不仅要承受父母的压榨，还要应付糟糕的工作环境。独自一人在四川，阿萍难免被同事排挤，外加性格懦弱，总是被欺负。她记得隔壁药房的一位大姐，特别看不起她，天天刁难她。直到今日，阿萍还能具体、形象的描述出那位大姐的相貌。

“那时我就想，我来这里，天天被人欺负，我都还没赚到钱，你就来催，我要是有钱，我肯定会给你。我一个人在四川，你有没有问过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也不会问我吃得怎样，穿的怎样。长这么大从来没问过，一句都没有。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女儿看，甚至不当人。”这一刻，阿萍的情绪再也藏不住。

也是在那天中午，阿萍走进农药店。她说话是抖的，拿钱过去手也是抖的，“买完后，我走在马路上。明明是大白天，我却觉得四周是暗的，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我就那样边走边拿出那瓶农药，刚打开盖子，我的手机就响了，是我当时的网友，现在的老公……”

同样是电话，父亲的电话把阿萍逼到悬崖边，而这个电话却救了她。对方一句：“你来我这里，我照顾你。”让阿萍义无反顾抛掉一切。“当时我其实也没敢走，恢复理智后，想到我只上了半天班，还有半天。”说到这里，阿萍笑了，笑自己以前怎么那么傻。

话题至此，阿萍已经不想再回忆嫁给丈夫的过程。每想到一点，就是在揭伤疤，会让人嘶嘶喊疼。

短暂的沉默后，阿萍低头看看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小儿子，眼里满是柔情。再抬头，笑得真诚，开口道：“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我老公，他对我很好，很疼我。虽然他家庭不好，但我觉得幸福，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