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渣简记

陈柱

 到了腊月廿三、四，灶王爷照例要骑着他的坐骑（螽斯或者是汪曾祺老先生说的一种红蜻蜓）腾云驾雾上灵霄宝殿，跟玉皇大帝报告这一年在人间的工作，也就是将他这一年里在人间的视察情况做个汇报，相当于外官道员要回朝做述职报告。这个报告可以很宏观很概括，也可以很琐碎很具体，比如在宝莲灯的演义里面有一幕说杨戬和龙女两夫妻在家因为一点琐事吵得不可开交，这灶王爷就写了奏报呈给玉帝，玉帝看了笑得前仰后合的，王母娘娘一听更来劲，她要玉帝令人把这奏报多抄写几份，传阅三界，好让大家都来笑话杨戬动凡心的下场！因为天庭以动凡心为耻，也不许神仙动凡心，怕影响工作。       灶王爷出门的时候，人间家家户户都开始做点豆腐，灶王爷到了御前深情奏报人间如何如何，玉帝听着皱起眉头，忽觉人间清苦。这个时候他老人家就命令千里眼在云端探头看看人家家里，让顺风耳耸动耳翼听听。果然！眼下就快过年了还只能吃豆腐，有的甚至只有些豆腐渣，这时玉帝就心生悲悯，传令各路神仙施法保证来年风调雨顺。所以我们家里灶公灶婆的门联都写着“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这些由来自然是在淮南王刘安发明豆腐之后才有的。     乡下地区照例在腊月的时候要做豆腐，仿佛如约而至，我们那亦如此，磨豆腐、做豆腐是苦差事，各家各户全凭自家力气，做个三两屉自家受用，现在因为方便买，做的人家就少了。但也做，因为店里买的豆腐是石膏点的（石膏点的量大），而卤水点的更有豆香气，口感会更好些，这个是能吃的出来的。      烧豆汁时，庖厨里蒸汽腾腾，烟熏雾绕，汤水淋淋，豆腐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粗食，也不上菜谱不上席。因为常见，所以不受待见，在这层面，豆腐渣就更不必说。有句话说，布衣暖，菜根香，在冬日的暖阳下，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这恬淡平静的寻常日子最是舒服养人。八珍玉食自是高贵，稀松平常的豆腐却也滋味悠长呢！       腊月做的豆腐一直能吃到开春，腌起来的咸豆腐甚至能吃到来年做新豆腐。摇架滤出豆汁来，纱布里剩下的就是豆腐渣了，豆腐渣毕竟算是边角料了，不怎么施人，也不好意思施人，要么就倒去喂猪！留着自己吃的少，要把豆腐渣做成菜可费劲！口感粗糙不说，还要施重油重味。我外婆在的时候常做豆渣吃，老人家勤勤做、俭俭开，豆渣是绝不舍得倒掉的。她做豆渣加小虾米，把小虾米切碎，混着豆腐渣大火煮开直到咕嘟咕嘟冒沸泡泡，放在平常就稀饭，这是其中一种做法。过去牙口不好的人很热衷做这个菜，勺一口放嘴里，抿抿嘴舌就顺下喉咙去了。再一种做法是和着地瓜泥搓成小丸状，加一些香菜或紫菜做点缀，将丸子下油锅炸，油炸的豆渣丸蘸bb沙司，当小吃搭搭嘴。      讲究的人家如何将豆腐渣做菜呢？烹饪思路照例在猪身上，这头猪不知吃了多少豆腐渣，吃得满脸、满鼻，胡须上还挂着汤水淋淋漓漓的，也该为豆腐渣献献身吧！先割一块肥肉炼一些猪油，下葱姜蒜爆香。再买个猪头回来，把猪头肉卸掉，把猪头骨拍散，整个埋在豆腐渣里头。放上大鼎里头烧开，转到小火，如果是烧柴的土灶，就不再添柴了，一块木头烧红慢慢煨着吧！待到外头的喜鹊叫了几声，烟囱升腾的青烟融入渐渐暗沉的薄暮。大概火候也差不多了，上锅的时候加一把葱花或芫荽。耸动鼻翼，真香！先在里头找碎猪头肉吃，再翻出猪头骨啃起来，这两个环节都圆满了，打一碗米饭，就着这喷香的豆腐渣，偶有挑到细骨子往地上一丢，狗子就一直跟在后面，那日子也是相当快意的！     时光里的旧迹如同烟囱上的袅袅烟尘，最终飘散无痕，而味觉上的记忆是不会那么容易忘的，我怀揣着人生理想在异地进取，习惯了菜里加糖，和学会一些海鲜的吃法，忘了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再吃豆腐渣了，这个时候暗想着腊月回去自己整饬整饬！